她恨他。
不能怜悯他。
——绝不能!
似乎为了坚定信念,楚若婷咬紧牙关,握住剑柄,一用力,剑刃往血肉里深送了两寸,字字诛心,“况寒臣,你千不该万不该,不该骗我、算计我、欺负我!我说过,我这个人……很记仇的!”
锋利的剑刃割断了蛇英藤,割烂了四分五裂的心。
况寒臣身上一松,“咚”的一声,不受控制地跪在她面前。
他面如金纸,颤巍巍地抬起双手,扶上剑刃。
手掌里的血和心上的血交融在一起,烈如朝霞,殷红刺目。
明知会死,可没想到是她亲自动手。这一刻到来,他终究忍不住满腹委屈。
况寒臣迤逦的眼尾浸出湿润热泪,伤心哽咽道:“楚若婷,是你……先骗我的……”
明明就是她,先来虞城骗他的骨牌。
最开始,他都不知道她是谁。
诚然,上辈子他骗走了她的苍云鞭。
可他根本不认识上辈子那个人。
若可以,他宁愿亲手把上辈子骗她鞭子的况寒臣杀死,也不要她这一辈子主动来撩他心弦。
这句话似是而非,但楚若婷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无须话说太满,两人间总有一种默契。
她心头生出一股悲哀无奈,仿佛被命运嘲弄。
喜欢与被喜欢,本身没有错。
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不对的人。
况寒臣不该喜欢她,她也注定不能对他喜欢。
他上辈子先骗她,这辈子她又先骗了他。可是,错了就是错了,不是所有的错都会被谅解,也不是所有做错的事情可以重新来过,他与她,分什么上辈子这辈子,寻什么因什么果呢?
楚若婷闭上眼帘,心中明了。
她努力绷紧住脸,一用力,又将剑刺进去半寸。
再次睁开布满血丝的眼,鼻尖微酸,唇边肌肉轻挛,狠声质问:“况寒臣!你算计我,捉弄我,错了没有?”
况寒臣心仿佛被剑劈了个口子,呼呼灌入冷风。
他悲凉地跪在地上,嘴里不断地流出血,“……错了。”
“你欺我,辱我,错了没有?”
“……错了。”
“你骗我,瞒我,错了没有?!”
“错了。都错了。”
或许是太痛太痛,况寒臣终是忍不住,溢满眼眶的热泪,啪嗒滴落在剑刃上。
身体虚弱,神智涣散,耳畔又响起当年鹂娘临死前揪着他衣襟,撕心裂肺说过的那番话。
“寒臣,听娘一句话,这一辈子,都不要再相信别人了。”
“哪怕你骗尽天下人,也千万不要再被别人骗!”
“否则,下场就是娘这样。”
“……”
果然一语成谶。
看看,看看,他只是被骗了一张骨牌,便成了今日这利剑穿胸的下场。
可他忽然也就懂了。
为什么娘会变成那副模样。
原来爱上一个人,就像中了蛊、失了智、蒙了眼,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。
他甚至希望楚若婷能多骗骗他,早骗骗他。
他这辈子没感受过什么温暖,十年前在那家客栈里,她对他早出晚归佯装出来的温柔小意,他真的喜欢;也喜欢默默待在她身边,再孤寂,也不觉冷。
况寒臣双膝跪地,手紧紧握住剑刃,望着她笑了起来,眸中水光潋滟。
他用尽全力,说出深藏在心底的由衷之言:“楚若婷,我以后不骗你了。”
“下辈子,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……我还是在虞城……那间破庙等你。”
“你拿鞭子来找我,叩门的时候,叩叁下……我知道是你,就不会……再骗你了。”
“又或者,我运气好……投户好人家,不求泼天富贵,但求清白和睦。然后,我来青剑宗找你……”
况寒臣还想继续说,可血快流干了,被毒坏的喉咙沙哑刺痛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许多话未能尽诉,也再没有机会。
他残破的身躯,杂乱的人生,全都终止于一剑之下。
楚若婷微微高抬起下颌,脸色如玉阶雪白,愈发衬得眼眶绯红,没有表情。
她冷冷地抽回长剑,血花溅出一蓬,几滴溅上她淡漠眉间。
烫得她眨了眨眼。
况寒臣重重栽在玉阶上,了无生息。
一如死在这里的映秋和玉郎。
深绛醒目的血,沿着玉阶缓缓往下汩汩流淌,像一条细流,不会枯竭。
毒姥上前仔细探过了况寒臣的鼻息,看向楚若婷,幽幽叹道:“圣女好狠的心,枉宋据对你一片痴情,你举剑就杀,连人魂都给劈没了,这是要他永不超生啊。”
楚若婷握着滴血的剑,指尖发颤,沉默不语。
荆陌跪在况寒臣的尸首旁,怔怔流下眼泪。
他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他只知道,从此以后,再也没有一个宋据,会讲故事解连环,每天潇洒闲适地躺在屋顶上,说什么天很近,酒很苦的傻话了。
赫连幽痕对人生死毫不在意。
他脸色比暴雨将至的乌云还要阴沉,双目盯紧楚若婷的脸,又紧盯她手中的剑。
那柄剑细而长,锋利的剑尖上还悬着一滴未落的血珠。
许久,他像是想通了什么,往座椅上一靠,疲倦地阖上双目,轻挥了挥手,“扔去葬尸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