擦去污晦,是个男孩,只是混身已然青紫,显然已经憋坏了。稳婆们一瞧,便知是个死胎,暗道今日只怕难躲杀头之祸,岂知这带下医也不惊慌,两手捏着孩子的屁股,啪啪几个巴掌打下去,再过几息,孩子哇一声哭,一个死胎,竟就叫她给救活了。
包好了孩子,那带下医脸色比陆敏的还要腊huáng,抱着孩子过来,跪在赵穆面前道:“恭喜皇上,娘娘生了位皇子,请您看一眼,然后避出去,让奴婢们清理房间,也让娘娘回chuáng休息,可否?”
从入更到五更,整整一夜,赵穆身体虽未受痛,但心里经历的磨难,与陆敏一样多。陪她生一回孩子,是他两生遇到过最难,最无助的事情。
这孩子险险要掉陆敏一条命,此时她还在昏迷之中,意识全无,叫都叫不醒,他更无心看那孩子,只挥了挥手,示意抱走。
他一出门,早已准备在外的御医们便齐齐涌进去,给皇后诊脉开药了。
方才那位带下医此时也闲了,寻了出来,见皇帝在窗前站着,上前便跪,叩头道:“皇上,奴婢罪该万死,还请您责罚!”
皇子都生出来了,长安殿上下大松一口气,皇帝虽还眉头紧锁,但也没到因为这带下医一番的吼,就要她命的程度,挥了挥手道:“下去领赏吧!”
那带下医拖着两条软腿下楼,便见太监总管李禄堵在楼梯上。
他上前一笑,拦住三位带下医,抱拳道:“皇长子初诞,是诸位的功劳,咱家在此拜谢一句。不过,按照惯例,产程中所有发生过的一切,事无巨细,诸位皆要细细写下来,以供备档,如何?”
三位带下医点了点头,提笔去述产程了。
冬月的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耀眼,太阳即将升起,二楼上哇的一声哭撕开天幕,东方一片青云,胎底如火焰般红亮,那是即将升起的太阳光的晕染。
此时恰恰五更。
陆高峰长舒了口气,转身见总管大太监李禄也在自己身边站着,抱拳道:“辛苦李总管,当日皇后的步辇在后宫遇冰,险险滑跌,你可查出什么来没有?”
李禄道:“如今还未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,这是咱家的失职。”
陆高峰立了片刻,又问道:“是男是女?”
李禄道:“男孩!”
陆高峰往前走了两步,心有不甘,回头又道:“生的好看否,是什么样子?”
“生的极俊,跟咱家磊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”说话的是包氏,抚着肚子走了出来,叹着气道:“麻姑刚刚醒,据说中原的规矩,女儿生产是娘不能在旁呆着,她生的艰难,只怕是我的错。”
她果真当是自己的错,扑进陆高峰怀里,捶着他的胸膛道:“也是我该死,什么都不懂,害我的麻姑受那么大的疼痛。”
陆高峰生了三个孩子,也不知道天下间竟还有这等规矩。他究竟没有看到孩子,一步三回头,心有不甘的走了。
李禄再度回到大殿里,与林平带着几位御医将三个带下医关于产程的笔录细细过了一遍,问过别人无异议,挥手道:“既皇子已出生,几位也辛苦的久了,各拿各的赏银,回去休息吧。”
待几位带下医走了,李禄出殿,麻青天色中,招过一个前殿行走的少监来,吩咐道:“带几个人,赶在出宫门前把那几个全都弄死,完了回我。”
林平见他乐呵呵送走了人,转眼又要去杀人,上前一步道:“李总管,娘娘都平安生产了,皇上也赏了几位带下医,您这刚放了人,又杀人,小的怎么就看不懂了?”
李禄敲着主笔的那份产程笔录,冷冷道:“你可知世间有种事叫无心之失?这几位带下医本无坏心,也比咱们更希望皇长子能够早点诞下。
但她们好心办了坏事,在娘娘还未阵痛的时候就让娘娘发力,以致于娘娘提前两个小时耗尽体力,待真正阵痛来临时,她已力气全无,才会让产程格外漫长。若非娘娘自己咬牙挺着,只怕此刻已经进了鬼门关。
这等罪过,她们若当面告诉皇上,求个宽免,或者皇上也就免了死罪。可她们侥幸欲逃,我又岂能饶了她们?”
☆、复生
所谓的好心办坏事, 便是如此。几个带下医也是想在皇帝面前讨个欢喜头功,岂知用力过猛,差一点就害皇后一尸两命。
事毕之后不认罪不说, 还把罪过归到包氏头上,这便是她们的私心太甚了。
世间之事, 无奇不有,林平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情,望着那几位带下医远去的背影,点头道:“那可真真是该死!”
次日凌晨,李禄在还周殿与宰相并诸大臣议定太皇太后该起灵的日子之后, 冒着鹅毛似的大雪往长安殿去。
沿路早起的小内侍们抱着扫帚正在卖力扫雪。他脱了手套,生手捏上一个扫帚扭的欢,手上却丝毫不使力的小内侍的耳朵,狠旋一把,拉到耳边叫道:“宁子, 这是瞧着咱家不在,又躲懒儿呢?”
那小宁子一看竟是总管太监,立刻挥开膀子甩起了扫把,边扫边笑:“瞧大总管说的,我这不正扫的欢实呢?”
李禄松了他的耳朵, 冷笑道:“小子,如此冷的天儿,扫雪,那是疏筋活络, qiáng生健体的活儿,你瞧瞧他们,甩开了扫,身上又热乎,力儿又足,说白了,三九天出来活动活动,咱骟过的人,腰也佝的晚些。
你少出些力,懒倒是躲了,可冻也受了,脚上疮也生了,十七八岁尿也遗了,值得吗?”
大雪天里不肯出力气,可不得冻遗了尿?
小宁子连连点头:“大总管教训的是!”
李禄戴上内里衬着貂皮的手套,点着小宁子的鼻子道:“命贱是天生的,骨贱却是自找的,再偷jian耍滑不好好扫雪,咱家明儿发派你刷恭桶去。”
一群小内侍们恭着腰,高声叫道:“大总管慢走!”
身后七八个大太监尾随,到了长安殿门外,李禄挥手止了他们,跺净了脚上的泥雪,又单取块帕子出来,将鞋子细细揩了一番,才敢进殿。
一楼跪了满满一层子的御医,拾级上二楼,二楼上隐隐有孩子的哭声。
李禄招了金铃过来,悄声问道:“娘娘还未醒?”
金铃摇头:“御医们都不放准话儿,皇上熬了整整一天了,一口水也没喝过,一眼儿也没眨过,一直在那儿守着呢。”
李禄在外站了片刻,要掀帘子。金铃忙又道:“躲着些呗,进去的全叫皇上给骂出来了,您这会儿进去,不是自找霉头么?”
李禄想想也是,遂转到窗边,瞧外面那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。
在窗边站了许久,李禄悄声问金铃:“那满满一屋子的御医,就没有一个能开出方子来?”
金铃撇嘴:“诊过的都说娘娘的脉已经摸不到了,呼吸也有出没进,像是……像是要去了的样子。说这话的都给拖出去打了,下面跪的那些,是还没有诊过脉的。”
不说皇帝不能相信,就是李禄也不敢相信,前几日还热热闹闹一个人,说死就要死了。一楼跪得满满的,全是宫里最好的御医,连长安城稍有名气的郎中们,昨夜也全叫他给拎入宫了,到现在,竟无一人能开出药方来。
李禄站了片刻,欲进屋,终是不敢进去,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声,回头,便见陆高峰两夫妻上了楼。
不过一夜的功夫,皇帝眼眶深陷,胡茬横生,才二十岁的年青人,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。他坐在chuáng边,双手握着陆敏一只手。
孩子还在隔壁不停的哭,陆敏全身冰凉,呼吸太浅,唯有拿头发丝儿在鼻尖处试时,才能看出微微的轻拂来,她胸窝处还有一口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