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流往岭南的路上,大多数妇孺都会死去,到岭南之后,因为那里恶劣的天气和艰苦的环境,又会死去一大匹。所以对于那漳毒横生, cháo虫肆nuè的地方,身在长安的人一听起来都毛骨耸然。

但若能在那地方经营一份产业,就不一样了,陆府诸人都将在那儿重新活下去。

只要陆府举家都到了岭南,京城只剩下她和陆轻歌了。

事实上陆敏没有想过她能把陆轻歌救出来, 还有那个塔娜,陆轻歌在火州生的那个小女孩,奴隶出身,却享受着公主的待遇,凭借的, 全是陆轻歌这些年在大齐朝廷里的胡作非为。

上辈子,烈勒就是被赵穆提用了朝中几位年青的将军,一鼓气儿打出去的。最后陆严带兵一直将他打回吐鲁番,重拾疮痍河山, 大齐仕气大震。

这辈子赵穆登基更早,也早早将几位年青将军提了起来。

他虽表面上叫刘进义舅舅叫的甜似蜜,但早就派那些年青将军们带着密令奔赴战场,只怕过不了多久,刘进义就会被杀,烈勒就会被阻在关山之外。

当然,那时候小塔娜如今骄纵,风光无限的公主生活也会随之消失,也许连命都保不住。

拼着一口气,陆敏只是不想叫后宫里的女人把陆轻歌撕成碎片,做成人彘。

陆府一府人的流边令被吏部呈上来,赵穆是当着陆敏的面批的。举家徙往岭南西道,那地方山大沟深,浓林障世,蛇虫满地,是个苦的不能再苦的地方。

两人对坐着用饭,陆敏单有一碗东坡肉,因那折子批完之后未曾合上,一直放在旁边的炕几上,陆敏唯有够那东坡肉的时候,才能偷空觑得一眼,于是她不由就多吃了几块肉。

赵穆分明看在眼中,却还故意问道:“想不想看?”

陆敏连忙点头。

赵穆又压了块东坡肉在陆敏的碗上,一字字指着朱批给她读,读完了再压一筷子肉道:“若你能再吃完这一块,从今天起,你们陆府的人走到了何处,是个什么境况,我都叫季雍进来,每日向你汇报,好不好?”

半肥半瘦的五花肉,陆敏足足吃了七八块,此时已然欲呕,抬头看一眼赵穆,他长眸堆满笑意,轻点着那份朱批:“快吃!”

陆敏再挟起块肉,狠命塞进嘴里大嚼。赵穆随即又压了一块过来:“再吃完这块,毕竟那头猪死的可怜,你不能叫它白白去死,快吃了它!”

陆敏满心油腻,捂嘴半晌,忽而哇的一声,转身冲出门去了。

吃罢晚饭,赵穆只带着傅图,一路出了皇宫第一道宫门。

郭旭早在宫门外等着,见帝至,连忙上前躬礼道:“陆府那四个小的都回来了,陆教头也在御史台,他不肯流边,一意要赴边关与火州作战,您看这如何是好?”

陆高峰一身青衣,就在那大堂里等着。

见帝至,也不见礼,直挺挺的在那衙堂里站着。

一扇扇门窗被合上,衙堂内顿时暗了下来。这时候陆高峰才跪,隔着两丈远的距离,赵穆坐在了上回坐过那把jiāo椅上,说道:“朕听郭公公说想陆将军请战,立功赎罪。朕身为一国之君,自然欢喜不尽。

但您也知道,您与烈勒是两姓兄弟,朕冒然让您带兵参战,只怕群臣不服。陆将军可有好的提议?”

身为烈勒的两姻兄弟,陆高峰有一半的火州血统,在这场战事上,理当是要避嫌的,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带着兵背叛大齐,投靠火州。

陆高峰道:“国家有难,匹夫有责。草民不带一兵一卒,只愿做个火头军,带着儿子们上战场就好。”

他真的仅仅只是想打仗,收复失地,把肆意在大齐疆土上烧杀抢掠,如蝗虫过境的烈勒赶出去而已。

赵穆一笑:“若只为参军,朕感念陆将军为国,为朝廷的高义,许你就是。”

陆高峰断然道:“草民只为国,为百姓,不为朝廷。”

这话说的赵穆颇有些耻意。他再赞一句:“陆将军之高义,千古难得。”

陆高峰趁势又道:“不瞒皇上,明知烈勒有野心,草民身为姻兄,多年来也曾苦苦相劝。但轻歌与其联络谋反之事,草民也是听郭公公谈及,才知道。

轻歌这些年来在宫里做过些什么,身为大哥,草民并非全然知道。但请您听草民一句泣血之言,她是先帝的妻子,无论做什么,都在先帝的双目注视之下。先帝既死,身为他的臣子,草民不敢妄论。但恳请,勿要把一切罪责都压在轻歌身上。”

事实上这就是历史。纣bàonuè,但历史将罪过全归在妲已身上。桀无道,历史只骂妹喜祸国。却不说即便没有妲已和姝喜,总还有别的美人祸国,而君王,才是滋生她们这些贪婪蛀虫的土壤。

陆高峰身为哥哥,虽不知陆轻歌里通外国,但一力斩杀她身边所有得力的内侍与尚宫们,未让她在后宫为祸太多,才有今日的忠臣良将都在的局面。

赵穆轻声道:“朕懂!”

陆高峰又道:“草民愿生擒烈勒,带至皇上面前,但恳请您把麻姑还给草民……”

赵穆断然拒绝:“若只为国,为百姓的高义,朕就成全陆将军。但若是为了麻姑,那朕得说一句,朕这辈子也不会放开她,陆将军若不介意,朕便称您一声老岳丈,若是……”

本来隔着两丈远的距离,陆高峰一下子就冲了过来,一只铁拳稳稳对上赵穆的鬓额,咬牙道:“皇上,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,在兴善寺时发过的誓言,您怎么能说忘就忘?”

就在同一时刻,傅图也冲了进来,长剑抵在陆高峰的脖子上。

赵穆轻轻推开陆高峰的拳头,那笑容在陆高峰看来,陌生无比。

东宫三年,他一直是赵穆的武师,那三年中,赵穆一直是个勤恳,好学,向上的好青年。以太子之尊,他和府学的学生们一同学习,习武时从不嫌天气炎热,也从不嫌武师们的拳头重,沉默内敛,勤奋好学。

拿他做榜样,陆高峰整日训陆府中的几兄弟。

谁知道当日红口白牙说自己此生决不会娶陆敏的人,今天又红口白牙叫他老岳丈了。

赵穆轻轻推开陆高峰的拳头,说道:“陆将军,当日朕在兴善寺发誓的时候,同时在心里种了一个愿望。那誓言是被您所迫,不得已而为之,但愿望却是自己由心而发。

誓言和愿望,是两粒种子,被迫而发的誓言是粒坏掉的种子,朕没有用心浇灌它,所以它没长成,便死于半途。但愿望那粒种子是善愿,种善愿,得善果,您可想知道,朕那个善愿,它是什么?”

不等陆高峰回答,赵穆径自道:“朕的那个愿望,恰恰与陆将军所bi迫而发的誓言相反,朕愿自己终能登上皇位,并且,也能三媒六聘,以采礼之仪娶麻姑入宫,做朕的皇后。”

他这鬼话说的太诚恳,倒叫陆高峰一怔。

陆高峰咬牙许久,收了拳头。年近四旬的汉子,鬓角渐生华发,他几乎是在哀求:“草民恳请皇上,求您不要碰我家麻姑。她才不过十四岁,还是个孩子!”

赵穆挥退傅图,英挺两道剑眉下一双长眸,眸中浮着诚意满满,揖首在陆高峰面前周周正正行了一礼:“陆将军,朕一直感念您的高义,也一直钦佩您的作风。不因为与朕的私怨就放弃您所爱的百姓,也不为烈勒是您的两姓兄弟就枉开一面,朕明白您忠的是国,是百姓,而非朕和朕的朝堂。

但您bi朕发的毒誓,它早死了,可朕自己发的那个善念会永远存在。朕可以主动在您面前起誓,在您生擒烈勒之前,朕绝不会在麻姑身上行禽shou之事,您放心就是。”

皇帝如此正经,陆高峰不信也得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