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轻歌转而去看一直站在西殿廊庑下的几位皇子,问道:“但不知你们兄弟都准备的什么,尤其是你,圭儿,你是太子,国之储君。兄弟之中,皇祖母最看重的就是你,备的什么节目?”
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赵穆。他拳握在膝上的手轻攥了攥,似乎是在思考什么,又像是在竭力隐藏自己的厌恶。
圭儿是赵穆的的小名,乃是他祖父敬帝所取,他幼时最爱敬帝疼爱,一直圭儿圭儿的叫着。陆敏记得上辈子赵穆登帝之后,削叔父汉中王赵吉的藩,恰就是因为他在奏折中称了赵穆的小名圭儿。
他似乎非常厌恶祖父给自己取的这个小名,更烦别人如此称呼。但皇后既为母,陆轻歌是皇后,唤他的小名,他也只能听着。
众目睽睽之下,赵穆站起来,走到当庭,佛头青的圆领袍子耀眼,头戴软幞,十四岁的少年,看起来分外的瘦,脸也格外的白,容色带着几分yin郁,与八年后那一身龙jing虎猛,怒气腾腾在麟德殿见陆敏时,完全盼若两人。
他道:“儿臣做了一首诗,想要献给祖母,恭祝祖母千秋。”
陆轻歌笑道:“可能读给我们听听?”
赵穆断然摇头:“不能!”
陆轻歌与玉真长公主jiāo换个眼神,笑的十分了然:萧后被废之后,太子虽紧闭宫门不问事世,这一回却也卯足劲儿要讨皇太后的欢心了。
赵穆转而往回走,殿中多孩童,两边还有宫廷乐师伴奏,此时在殿中放歌的,是他的二哥赵秩。
赵秩比他还大两岁,用句民间俗语来说,麻雀都生毛了。犹还装做小儿一般,极力讨好那位刚刚凭借美貌与娘家势力上位的新后,极尽谄媚之能,要帮陆轻歌办好寿宴,正在荒腔走板唱一首孝歌。
另外两个年长已经封王的哥哥,居然也在极力鼓掌叫好。
在那嘈杂的人声,乐声之中,他自五弟赵秉身边经过时,便见赵秉扯着陆敏的袖子,不停叫着:“麻姑!麻姑!”
赵秉体胖,蹦的满头大汗。赵穆欲要伸手帮他一把,手伸到半空又收回。因为他发现陆后那小侄女陆敏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微浮着卧蚕,也正在盯着他看。
目光相jiāo的瞬间,她露齿一笑,一口糯米细牙,莹白亮眼,衬着双唇分外红润。与昨天站在明德殿外的台阶上哭哭啼啼那样子,判若两人。
新后的侄女,废后的嫡子,本是两个不相gān的人。
赵穆颇有些后悔自己昨晚那未能忍住的伸手,似乎给自己惹来了不相gān的麻烦。
可若不伸手,此时她那张圆乎乎的小脸蛋儿,那双笑起来就会浮着卧蚕的,颇有几分灵俏的眼睛,都会血肉模糊。她会死在白láng的铁牙利爪之下。
赵秉唤陆敏不应,索性去扯她的衣服,她被赵秉扯弯了腰,两只眼睛犹还看着他,全然没有注意到胖乎乎的小赵秉快要顺着她的胳膊爬上去了。
大齐女子时兴内穿抹胸,外罩开襟长衫。她石榴红的长衫叫赵秉扯落,从臂膀滑下,雪白一弯膀子露了出来,眼看那抹胸也将要掉。
赵穆忍不住伸手,一把抱起赵秉,将他调转个儿,放到了另一边。
再回头时,陆敏早已背过身去,大约在整理抹胸。
赵穆也不知自己为何而笑。十岁的小丫头,胸前还是空的,居然也知道掩藏?
倒是她的肩膀很漂亮,手臂纤细,肩骨处微凹,身子前倾的时候,他甚至怀疑胖乎乎的小赵秉会不会拽断她那点小细手臂。
她的手臂,甚至没有小赵秉的粗。
傍晚回到清宁宫。陆轻歌坐在张软榻上,也不必宫婢们伺候,闭上眼睛任凭奶妈替自己揉着鬓角,听地上两个孩子的顽笑声,忽而说道:“嬷嬷,你说赵穆那厮卯足了劲儿,究竟要背一首什么诗?”
她今年其实也才二十二岁,虽说做了皇后,在娘家奶妈面前,仍还是一团孩子气。
贾嬷嬷显然底气十足:“无论他背什么诗,那萧后也不可能再翻身得圣宠,您又何必担心了?”
陆轻歌轻叹了一气,过了良久,才道:“嬷嬷,我怕!”
贾嬷嬷大约意识到正在地上玩的两个孩子静的可怕,盯着陆敏看了许久,见她忽而笑着跳了起来,逗着赵秉进了寝室,这才缓缓靠近陆轻歌的耳朵,悄言了句什么。
隔着花隔扇,陆敏看到姑母的脸上浮起一抹光辉,短暂睁开眼睛,与贾嬷嬷对视一眼,又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。
若她记得没错,赵穆的母亲萧氏,确实是在太后千秋那夜bào亡的,而赵穆,也是在那一夜被废的。
第二天,他就被献帝qiáng行剔度,勒令在宫里的护国天王寺出家为僧。
陆敏上一世曾隐隐听人提过,说萧后与兄弟私通,恰叫前去探望的献帝撞见,献帝怒而杀了萧后与其弟弟萧焱,并由此怀疑赵穆的血统,才会下定决心废太子,亲手为他剔度。
当年在竹溪的时候,陆敏替赵穆洗头,见过他头皮上一道道可怖的疤痕,她也曾追问过,他拒不肯言。
此时再想,大约明天夜里那场剔度,才会叫赵穆头上长满疤痕。
入夜,陆轻歌颇不耐烦的,命令两个嬷嬷抱走赵秉,自己来哄陆敏睡觉。
她轻拍着陆敏的胸脯,哼着儿歌,一只纤手不停自她眉心划过,轻抚着陆敏两道秀眉。陆敏小时候很贪恋陆轻歌这种温柔的爱意。
半撒娇半辛酸,陆敏闭着眼睛说道:“姑母,您什么时候会给我生个弟弟了?”
陆轻歌明显僵了僵,柔声道:“姑母有小麻姑就够了,要弟弟做什么了?”
陆敏睁开眼睛,迎上陆轻歌那双柔媚媚的眼儿,轻声道:“您是皇后,膝下没有皇子怎么行了,姑母,给我生个弟弟吧!”
若陆轻歌能有个自己亲生的孩子,就算果真无路可走,也不会一把火烧光一切,投身火海吧。
陆轻歌显然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: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,快睡吧!“
陆敏连忙问道:“姑母,明日过了,我就可以回家吗?”
陆轻歌大约心情很好,齿间带着笑,在侄女软嫩嫩,带着些荔枝清甜的颊侧吻了吻:“当然可以,只要明晚表现的好,你就可以!”
可以就好。陆敏心道:离开这皇宫,我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。
那哑着喉咙在徘徊殿数星星,看月亮,怀念亡人的十年,就当是一场噩梦。那个十年不曾见,誓要证明爱比欲更坚韧持久的男人,她这辈子也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纠葛。
回家。陆敏攥着胸口,一声接着一声,暗暗道:回家,这一回一定要回家。
忽而有宫婢入,在陆轻歌耳边悄言了两句。听那意思,大约是说献帝来了,要她前去迎驾。
夜夜专宠,陆轻歌旋然而出,走时还不忘勒令两个宫婢,务必两只眼睛瞅好陆敏,不许有任何闪失。
皇后的小侄女乖巧,骨子里贼的什么一样。自从上一回她拿袖犬放在被窝里冒充自己之后,两个宫婢一见那袖犬在这偏殿外闲逛都要赶的远远的。
她躺在chuáng上不肯好好睡觉,一会儿要水,一会儿要尿,过一会儿又嫌殿外的桂花味太浓,熏的她睡不着。
两个宫婢只好又将她亲手翻出来的熏香点上,扇着扇子替她熏香。熏不过两刻钟,两个小婢子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
赵穆这夜睡的并不好,白láng一直在叫,傅图在吼狗,一人一狗好容易清静,他才迷迷蒙蒙闭上眼睛。
半梦半醒中,仿佛是白láng,又仿佛是母亲,气息温暖甜腻,慢慢靠近他的额头。
接着,仿佛